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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如何從技術變成藝術（二）
文/林信宏
在我還沒進入按摩業以前，我已經投身盲人棒球六年之久，這可是我第一個全心投入的領域。其實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，我也曾打過棒球，參加過學校的棒球校隊。只是那時候，礙於視力上的不大靈光，打了沒幾個月，就退出校隊了。但心中卻埋下了對棒球的喜愛。於是，在1996年底，我頭一次聽說愛盲基金會，從美國引進了盲人棒球這項運動。心中除了興奮之外，有更多的是好奇！盲人要怎麼打棒球呢？經過一段時間的體驗和學習後，才發現原來只要有適合的方法，盲人一樣可以打出一場刺激萬分的比賽，而且絕對是在高超技巧的基礎之下來呈現。我為了要在這項運動中出類拔萃，我平時就自我要求，常態性去做許多重量訓練，來鍛練自己的爆發力，這樣才能將球打得遠，跑壘跑得快，在守備的瞬間移動中，也才能有矯健的身手。這樣的發現和參與，讓我因多年來所受到視力的限制，而無法走出戶外去運動的無奈感，終於有了一個宣洩的出口。我常開玩笑和我一些朋友，談起我從小以來的運動歷程，還真是十分有趣。
我差不多在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，喜歡打棒球。到了五六年級時，就改打躲避球。進入國中後，我又開始喜歡上了籃球。大家有發現嗎？我打的球，竟隨著年紀漸漸變大，球也越變越大囉！其實除了興趣的改變以外，最大的問題，當然還是我的眼睛。等到我連籃球都接不好傳球時，我便漸漸失去了運動的習慣。那時我也不過才二十出頭，又再過沒幾年，我就覺得自己快要變成飼料雞了！肌肉鬆散，體態變型，未老先衰。如果沒有盲人棒球這個運動，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麼運動可從事，至少是在我三十歲以前。因此，我除了有個運動的機會，也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，更讓我變成喜歡曬太陽的陽光男孩，將我多年來因視力問題所累積的鬱悶陰霾，完全一掃而空。
畢竟，按摩業是非常消耗體能的工作。若不能有強健的身體，要做得好，做得久，是很不容易的。在我真正跨入按摩業的六年之前，我有幸的先做好的事前的準備工作，雖然我並不是真的為了按摩這件事。而我在剛開始時，我用了不對的施力方法，才使我的大拇指受傷，而導致疼痛不已。但在體能上的負荷，那可就遊刃有餘了。所以在我展開按摩人生的十年多以來，即使常態性上一天要工作超過八九個小時，甚至最誇張的時候，我曾經工作十二個小時。那可怕的一天，真的是除了吃飯、喝水、上廁所，就是洗完澡去睡覺了。當然，這絕對是偶然為之，否則我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寫文章了。或許有些人看到這裡，便會覺得我這般如此，一定賺了很多錢，那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。可是，若不是我已有歪打正著的準備，那就只是拿健康去換財富罷了！絕不會是一個可長可久的志業。而且，即使有了如此的基礎後盾，也不能隨意揮霍，要將精力用在繼續自我提昇和精進上。
再來談到我在舞蹈中的學習，究竟和我的按摩會擦出什麼火花呢？在民國90年9月，我和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第一支盲人舞團。這是怎麼個發想呢？因為我們都曾參加過87年的首度視障服裝秀的演出，在伸展台上自在走動，表現充滿自信的肢體和表情，那對盲人來說，已是一次很大的挑戰了。在普遍認知中，盲人的肢體動作是不靈活，也不協調的。我們這群勇於嚐試的年輕視障者，在半年的密集訓練後，完成了這壯舉。但走過幾次服裝秀後，這似乎已不能滿足我們，於是我們才想往更高的境界追求，那就是舞蹈。所以，並不是突然出現的點子，而是有跡可尋的過程。
而舞蹈到底要怎麼學習呢？對一個盲人來說，真不是件簡單的事。在練舞之前的熱身，拉筋，都是不可少的，也不會是馬馬虎虎隨便做做，為了要有優美的肢體動作，也要避免受傷。最辛苦的還有身體往極限延展時表現出來齜牙咧嘴的模樣。但這樣的一種體會，讓我對身體的每種角度扭轉，有了清楚的感受。而在我按摩手藝的演進中，舞蹈對我最大的助益就是我學會了用下盤來發力，將下盤的力量藉由律動中的重心交換，巧妙的傳遞到我的手指，形成一股看似輕柔的強勁穿透力。這種穿透力可以讓客人感到酸中帶痛又舒服。或許這種感覺，很難用文字，言語來形容，卻是許多客人對我的真實回饋。在後續的學舞過程中，更是開啟了我在不同感官的敏銳度。我必需用觸覺，去探索，發覺每個細微的變化。用聽覺來取得外在的所有訊息。如果用個比較開玩笑的方式來形容嗅覺的話，或許嗅覺可以讓我知道，現在誰在我的旁邊吧！這總體來說，都是往自己的內在深處，不斷的去開展，去找尋不同的元素，組裝成獨特的按摩手藝。
我覺得舞蹈的確是從事身體工作的人，最佳的一種心領神會。尤其是我們舞團所特別著重的現代舞，它是一種身體和心靈的同時開發。它也讓我知道身心平衡的重要性。因為現代舞是非常在意情境的表現，情感的流露，用心來帶動肢體的呈現，即使只是一根手指頭的動作，都要充滿能量和情感。所以在我八年的舞蹈歲月中，讓我養成了對身體的敏銳感受，更讓我對自己的身體認知，達到一種最高境界，那就是將自己和客人的身體，變成一個波浪的延展，好比同一個身體的律動。或許這又有些難以理解，如果想要完全體會，恐怕要找個時間來找我囉！
說到這裡，似乎在我按摩的道路上，已有了不錯的開始，也巧合的聯結出許多意外插曲。但在我的按摩旅程中，還有一塊最後拼圖，才能讓我拼出與眾不同的按摩手藝，並且也添加了我不同層面的按摩見解。這是因為在我們傳統視障按摩的堡壘中，帶著很強的本位主義。比方說，我們是視障按摩，那麼明眼人無論用什麼名義，方式，包裝，和我們都是對立的，不對等競爭的。而我們對明眼按摩更是會加以批評，或表現出不屑。尤其是所謂芳香精油按摩，又貴又沒感覺。因為在幫客人按摩之前，我們會習慣性的問客人：「今天那裡比較不舒服呢？之前是否有按摩過呢？」如果客人回答沒有按摩過，我們便會以較輕柔的力道為他服務。如果客人回答有按摩過的經驗，我們通常會追問：「那你都在什麼地方按摩呢？」有時客人自己會說，曾去做過精油按摩，價格很高，但效果不太明顯。我們這時一定會一鼻孔出氣的說：「對啊！我們比較便宜，又能真正解除你的酸痛問題，精油按摩只是拿香香的精油，抹在你的身上，根本就沒什麼，還要那麼貴，真是沒道理。」在回答這樣的答案一段時間以後，我心中突然有個聲音跑了出來。
那個聲音是，為什麼我們所學的經絡按摩是如此辛苦費力，也要學習許多學理基礎，但我們的價格卻比不上別人呢？如果芳香精油真的只是拿著香香的精油抹在身上，就沒有什麼了的話！那麼還會有那麼多笨蛋，凱子去消費嗎？我想了許久，應該不可能會就這麼簡單才對，一定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價值在其中。所以我心中便有了個念頭，與其站在門外批評別人，不如進門看看別人的東西是什麼？我才能知道自己和別人的差別在那裡？也才能真正知道那一種按摩是最好的。
似乎是吸引力法則起了作用，在我從事按摩工作兩年多後，愛盲基金會正好要開一門芳香精油基礎班，我便迫不及待的前去報名。我又何其幸運的碰上一位非常棒的老師，沈黛珊老師，她是一家進口精油的經銷公司負責人，教學認真就不在話下，她更像是亦師亦友，給我許多提點和協助。在半年的基礎精油課程結束後，我仍有些疑惑，也還覺得有許多不足之處。因為這是全新的體驗，而且這次的課程是以認識精油為主，並沒有手技的學習。但在實務工作上，便覺得少了些發揮的空間，我便要求沈老師是否可以教導我一些基礎手技。然而，老師她是學術派的，並沒有真正操作的經驗，她給我一種鼓勵便是：「我覺得你很聰明啊！你可以將你原先已非常純熟的按摩手藝，自己去創造你獨特的方法，我想應該是沒問題的。」於是，我就鼓起勇氣，向我的一些主顧客推銷我的新芳療手法。一開始，的確讓一些勇於嚐試的人感到蠻新奇的，給我的回饋是：「嗯！你做的手法，和我以前做過的都不太一樣，還蠻特別的啦！」雖然是反應還可以，但我心中始終覺得有點心虛，不太踏實。
經過一段時間的嚐試，我還是覺得必需真正去學習完整的芳療手技訓練才可以。所以我又去拜託沈老師，為我找一位適合的老師，於是，Ina這位紅牌芳療師，就為我展開一段很不同的學習之旅。
在我去到Ina老師的工作室時，她的咨詢區總是擺著一個插滿鮮花的花瓶，空氣中也會瀰漫著水氧機所散發出來的精油香氣，這種純天然的味道，比起我從前曾用過的有如酒精燈的精油薰香，真是令人神輕氣爽的多了。她了解我過去所有的經歷後，她便覺得我很適合學習一種名叫「依莎蘭」的芳療手法。因為這種手法，是結合了舞蹈，瑜珈，以及一種靈性的能量傳導於一身的奇特手法。原本這種手法都是要有多年從事芳療經驗以後，才有辦法去學習的。甚至即使多年經驗的芳療師，也未必能將這手法發揮到淋漓盡致。所以她要我來學習如此高難度的手法時，我心中那種挑戰極限的熱血，又再度被燃起。
她告訴我說，這樣的一種手法，最重要的部份是，如何用你的手，來和這個身體談戀愛。這字面意義有時會讓人想偏了，或者是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涵，如果說得更清楚一點那就是，每個疲憊或飽受煎熬的身體，都希望被真正呵護和安撫。所以在每個動作的流轉間，都要輕柔又充滿能量。並以身體的整體能量，透過手指尖的傳導，到每條肌肉的最深處。也要將每條肌肉的回應，解讀出它的需求訊息。而最難的部份是，按摩者必需將自己的身體，做出最大的延展和律動，就好比帶領著這個身體，一起跳舞一般。這真的是一門不同的學問，我花了三個月，才將這個手藝學完，畢竟這是打破我原先的習慣與認知。
只要能做到這些要領，被按摩的人，會有一種回到母親肚子裡的奇特感受。也好像回到了孕育萬物的海洋一樣，可以自由的在其中探索，去找回最初的靈性。雖然說了半天，或許很多人還是沒搞懂，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按摩，但這真的是從一個人的身到心到靈的層次提昇，如果大家能知道肉身是被心和靈所支配，也是承受其所累，就可以知道去照顧藏在身體深處的心和靈，是多麼重要了。因此，當我真正學成了這個奇特手技以後，我便可知道它的真正價值，也知道它絕不是我原先以為的那麼簡單，甚至超出我想像許多。
在我學成了這獨特的手技之後，我有種切身的感受便是，若把按摩比喻成跳舞，經絡按摩便是一種好比動作快速又有複雜變化的舞蹈，初學者非常難以入門。而芳香精油按摩則是一種看似簡單，動作又緩慢的舞蹈，對初學者來說，似乎輕易就能學會。這兩者有什麼不同呢？首先，經絡這種舞蹈的基礎功是非常辛苦的，必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堅持，才有可能將所有舞步學完。撐不下去的人，很快就投降舉白旗了。撐的下去的人，只要經常練習，就可熟能生巧，到達可以登台的水平。但若要有更上一層樓的水準，那種達到出神入化的快速流轉，就得需要時間和毅力。而芳香精油又是怎麼一種舞蹈呢？它是一種細的情感傳遞，用盡全身的每個細胞，來舞出最大的震撼。因此，如果只學到了最外在的動作，是不費什麼力氣的。但是要跨入那門檻，可就不是時間和毅力就可以做到，還要許多心領神會。否則，變化快速的動作，就算有些小失誤，或許還不會被看出來。但若是動作簡單又緩慢的舞蹈，只要有一點閃失，便會被看得一清二楚，更不用說是要達到震撼無比的演出了。
這三種歷程，巧妙又循序的連結在一起，勾勒出我整體按摩的輪廓。說起來是如此，但這都是在我心中漸漸激蕩，慢慢融合，並且在實務工作上，勇於嚐試和體會後，才有的結果。而這些元素，還不是我真正到達藝術的全部，還有一個要素是我無意間去追求的，那就是學習中醫理論。（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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