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父愛
文/陳芸英
我陪同一位視障者出席文學獎頒獎典禮的場合,巧遇森光。他非常驚訝,我何嘗不是。
我們之前有個公務約,但因我母親突然病逝而取消,沒想到同個時間他父親「也」去世了。「也」這個字突然變得好沈重。
在得獎席位到處聽得到,「我讀了你的文章,很感動。」他卻對我說:「守喪期間,我讀了你寫的『追悼文』,很感傷!」
心的缺口是愛的入口,那短暫會面,不知不覺從父愛說起。
森光大學考上彰師大,這是他第一次離家。入學前,父親為了協助兒子認識陌生環境,特地在當地住十幾天;高溫豔陽下,親自教「定向行動」,就是融合手杖與感官判斷周圍環境,如何從宿舍走到系管、餐廳……瞭解整個校園,「我記得他都是從早上十點教到下午三點,告訴我該沿著什麼東西走……」
開學前一天,父親要離開彰化返回台北了。但想到兒子以後一切得靠自己,捨不得走,一直在宿舍徘徊,思肘還有什麼沒設想到的,「對了,缺櫃子,」於是拔腿買一個格子櫃子回來,方便兒子分類,「第一格放衣服、第二格放襪子,」同寢室的學長是明眼人,勸說,「伯父,已經很晚了,該回去了。」父親卻反過來拜託,「森光看不不到,麻煩你以後多照顧。」
最後一班客運已過,只剩野雞車,父親仍牽腸掛肚,離開前又想到一件事沒做,「我知道你半夜可能不敢上廁所,我先帶你去小便……」
父親離開彰化,已是翌日凌晨。
其實早在他讀國中,父親就教他定向行動。某次為了驗收成果,要他獨自搭車上學。下了車,他用手杖敲打地面,打到軟軟的東西,以為撞到人,頻頻道歉,但對方沒反應,後來才知道是一灘爛泥;收拾起尷尬的情緒,繼續前進。當下他覺得有異,上班上課時間怎麼可能沿途都沒人願意出手相助呢?一路踉踉蹌蹌抵達學校,沒想到父親卻出現在門口;原來他沿途跟隨,不讓路人幫忙也是他刻意的安排,為的就是訓練兒子具備獨立行動的能力。
說到這兒,森光哽咽了,我也紅了眼眶。他的聲音渾厚,把感情融入話裡,頗具感染力。
離頒獎典禮還有一點時間,他憶起另一樁舊事。
小時候父子出門,父親總是主動帶他走向人群,「過去問旁邊的人,現在幾點?」但森光不知道「人群」在哪裡,「你可以聽聲音或聞味道,」例如香水或特殊體味;他依循線索找人群,對著空氣問,「現在幾點鐘?」父親糾正,「太小聲了,誰聽得見?你的臉要朝向對方,而且要有禮貌。」要他再問一次;沒想到立刻有人回應:「現在是十二點五分。」哇,好開心,彷彿整顆心都快樂得要飛起來了。後來才知道,父親早已偷偷遞出紙條,拜託路人一起幫忙。
我從他的語調和神情,看出對父親有多麼的懷念與感恩;因為那是打從心裡湧出獨一無二的感受,根本無法隱藏。
頒獎典禮就要開始,我得挪到觀眾席了。
這幾年,森光參加各種競賽屢屢得獎,那是因為父親教導他,黑暗的眼睛是用來追求光明的。
備註:本文轉載自2019年2月22日聯合報繽紛版「青春名人堂單元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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