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想要和需要
文/游高晏
下午四點半,宋代文學專題課下課,教授在幾聲「謝謝老師」中翩然閃出門外。我的報告再次幸運延宕到下週。剩下一人撐了半場的學姊,正在關講台上的電腦;和一向慢吞吞的我們,還在收拾講義、筆記、平板及食物殘渣。
這是最累的一天。上午、下午連著六堂課,午間只有二十分鐘轉場,從山下的綜合大樓衝回山上的人社院;中間還趕去影印店,拿我準備了兩週的報告,還要堅忍地過餐廳門而不入。所幸教授和善,允許我們課堂上進食。但我還是只能瑟縮地、小口往口罩下塞水煮蛋、燕麥棒和蒸地瓜,連切塊的芭樂都要熬到下課才能吃,誰讓我吃東西太大口就會咳得嚇人(高中時住院留下的病根)。
本來就少人的教室瞬間空蕩,同組的學姊已從講台走到我們對面。隔著課桌,她輕聲細氣地問母親:「他願意跟人互動嗎?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?」母親乍聽沒反應過來,以為幾天沒有「已讀」我訊息的學姊要當面討論分組報告的內容,停下收拾的動作。
「去年我實習了一年,待過普通高中也待過特教學校,接觸過像他這樣的學生,」學姊接著說。那張從未露出全臉的面容,是教室裡亮過太陽餘暉的光溫暖地照拂著打算匆匆離去的母子。
「他願意的!」母親開心拿下「遮瑕」的口罩,「射手座的小孩,愛玩愛交朋友,是我怕他的一些小動作嚇到別人,總是緊張提醒他、限制他。」
「那沒什麼,我知道。」學姊聲調平穩,眼角微微揚起。
「對啊,大學時他經過別人的課桌還會幫人家收筆、按壓立可帶,更小的時候還曾在遊樂園幫陌生人拉包包拉鍊,害得我們趕緊解釋道歉……」講到我的黑歷史,母親總是滔滔不絕,習慣性對難得友善接近的人打預防針:「但其實在我們眼中,他就是個普通的孩子,除了觸覺敏感,不要大力擁抱他,沒什麼特別要注意的。」
「他是注意細節,」口罩上面那對眼睛笑意更濃,嗯嗯地應和著母親,並不敷衍。
說話間,彼此都收好東西。學姊關了燈,我們一起步出教室說聲再見,我也主動對學姊揮揮手,也表示我都有在聽。
「這也是他的互動方式啦!」母親又忍不住介紹。
「了解,」學姊點點頭。
「我想說你很忙,好像沒看到他的訊息。」她們繼續聊,我跟在後面走下樓梯。
「啊,我前幾天去考教徵,高中國文的;又生病,真的是又忙又累。」
「教徵不容易啊——國文老師更是。高晏妹妹讀師大國文系,就對未來很沒信心。」
「還是有機會的,剛開始會流浪一陣,呵呵。」學姊連未曾謀面的妹妹一併鼓勵了。
春陽溫和不刺目地包裹著我們。第三次說再見,我們才終於走向人社院大門外左右兩邊。
其實,中午在影印店還碰見久違的高中同班同學,他愕然我在此地的存在。母親問過才知,他雙主修兩個「錢景」光明的資訊科系,已經大五了。猶豫兩秒,我們沒有留下聯絡方式,結束偶遇。
像我一樣的人,想要朋友,還是需要朋友?也許像母親所說,我不過是個普通人,只是把許多「想要」盡力壓縮,扁扁的,壓到比「需要」還少。很開心握到不小心伸出的枝椏,便想像綠樹成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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