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大專社會組 第二名
過漁殤歌
文/許琦玲
終於踏上這塊土地了?
藍藍的天、白白的雲、倒影在閃閃發亮的海面上,激發一閃一閃炫耀光芒,沿著岸邊望過去,一波又一波白浪輕挑岸邊礁岩。
推著輪椅散步古城牆下,瞇眼遠眺海平面盡頭的黑色塊~虎井島,享受海風極輕極柔拂過臉頰。
我終於起行再度踏上這塊土地了。
漫步樹藤纏繞古城牆下。
這城牆原是媽宮城的城門之一,城牆厚度是台灣城牆的佼佼者,外觀像是扁蒲瓜,東西長,南北短,乃是中國所建的最後一座城牆式防禦型古城。1885年中法戰爭,遭法軍洗劫後離去,清朝有感於澎湖防衛要塞之重要,1887年籌建媽宮城,至1897年竣工。
媽宮城原有城門六座,分別為東、西、南、北、小西、小東等六個門。日據時期進行都市擴建,美麗古城牆一一被拆卸填海造地,或做為港口海堤的石料,唯一保存至今的古城遺址只剩下順承門與大西門。
古城門附近環境清幽,往北走是篤行十村已經人去樓空。沿著林蔭大道直走到觀音亭,原本即人煙稀少,眷村遷村後更是顯得寂靜,這一段路有情人步道之稱,任何時間來此散步都覺得怡然愜意!
空氣帶有熟悉鹹味,自小便聞這股空氣長大的我,忍不住多吸幾口,想彌補這些年的想念。
我彷彿穿越時空回到童年——小小身影穿梭如迷宮眷村巷弄,聽到街坊姥姥罵小孩聲音,伴隨來「窣、窣……」炒菜聲。
市區吃完早餐,開車前往赤崁碼頭,準備前往北島。那人已經在碼頭上等我了。
遠遠看見他,揮手指示我將車停在警局旁,招呼著岸邊漁夫們來幫忙 ,一人一角像拎魚籃子般,將我連輪椅拋向船上,一方尚未離手,對方便已熟練接手,這是多年海上討生活練就一身功。
岸邊曬著一張張小管,排列相當整齊。張開小管片一前一後互排成幾何圖形頗有畢卡索風格。自包包取出相機,喀擦——喀擦——
「這幾年小管越來越少了。」那人順著我的眼光,看著小管對我說。
船已啟動馬達,蹦蹦——蹦蹦——蹦蹦蹦——後方傳來打水聲。
「小時候這季節,常常吃到鮮美的尖仔鎖管,聽說在民國75年韋恩颱風過境後一夕滅絕,至今原因成謎。」靠在船邊,看著岸邊人影越來越小。
「喔,是『尖仔』!當時正是母尖仔鎖管抱卵期,突然被強力海流風浪打亂瞬間滅絕。」
心中有點不舒服,許多童年美味似乎漸漸消失中。
「臭肉魚呢?」我追問。印象中每當盛產時,家家戶戶都將臭肉魚煮熟後曬成臭肉魚乾。曬魚乾成為每一戶人家美麗窗景。
「臭肉魚乾與五花肉同滷,那股特有鮮味不曾在台灣及其他各地聞過,這是專屬於這塊地的美食。」看著我流口水、陶醉訴說,那人張嘴打個呵欠,雙手向上伸懶腰。
「盛況不再囉!現在產量只剩下約10分之1,去年大夥還能補到兩百萬,今年產量光油錢就打不平。市價飆得很貴,吃海鮮就如同啃金子。」無奈、心酸充滿黝黑皺紋臉上。
靠海維生的人,生命力總是需要比一般人堅韌,隨時得面對不確定的明天。
望著那人的臉。我想起海明威的老人與海……那位奮勇與魚戰鬥的老人。
享受吹海風同時翻閱手邊資料;顯示澎湖漁獲以每年減少50%的速度銳減,澎湖海洋生態出現嚴重警訊。澎湖只是地球上的一小縮影。
坐輪椅的我已經很難靠近海邊,甭說泡海水!偶爾想起以前海上晨泳,玩風帆的年代,彷如隔世。
「你知道三角虎嗎?」有次旅行發現宜蘭南方澳是一處有相同鹹水味道的地方。我與那人分享這些年旅遊經歷。
那人斜眼輕蔑看著我,似乎認為我小看他了。
那是南方澳抓鯖魚的方法之一,所謂「三腳虎」指的是扒網漁船,台灣漁民結合了各式漁法特色研發出來的作業方式。機動性高,可單機作業,幾乎什麼魚都可一網打盡。
「是喔!一網打盡。連我們人也一網打盡。」這句話說得大聲,似乎對著大海說。
聽出他對於漁業枯竭的著急,近五十年來的無限制捕捉,漁業已經面臨崩潰。捕魚技術精進,不是人類的驕傲,可確定是一場巨大海洋危機。
船漸漸朝向一處長長海沙的島嶼前進。海鳥天空盤旋,引擎聲轟轟響,海面上畫出一道白水道。
旁邊一艘艘滿載旅客遊艇經過,熱情年輕人向我們揮揮手,我也揮手回應。
等會兒他們將大啖美味海鮮。
人潮一波波,海產也一箱箱,日以繼夜不斷供應。
蔚藍海洋以高度沉默回應著人類瘋狂的口腹之慾。
手足舞蹈對他訴說坐輪椅獨自旅行的美麗與勇敢。
「清晨太陽自海面升起瞬間,好美!大半天空是暗色系,陽光驅離晦暗天色,帶入光明。哈利路亞!」
「沒想到妳真的來了?以為你說說!」他望著我說。
「當然!有你在怕什麼?」對自己輪椅族能有此行動力頗感驕傲。
「前一天自台北開車到高雄,再開上台華輪,早上六點到馬公港。夠猛吧! 給個讚!」伸出五指,彼此互相擊掌,按個讚。
踏上這塊地前,我反覆看著紀錄片「魚線的盡頭」The End of the Line,影像中鮪魚血腥的味道現在似乎還能聞到。
我望著海自言自語說:「早上習慣鮪魚三明治的人,2048也許要習慣水母三明治。」
「你地講啥米?」那人沒聽清楚。
我湊近對他說:「不久將來我們會有水母套餐、還有水母吃到飽。」
「聽無啦!」不是他聽不懂,是我跳太快。海中大型魚群生態的崩潰,造成海中水母繁殖氾濫,將來也許要改吃水母囉!
「還有在潛水射魚嗎?」很快我轉換話題。
印象中他是一位勇敢的潛水夫,經常帶人潛入海中,在礁岩中搜索鰻魚蹤跡,與鰻魚耗智纏鬥。
「已經封槍很久,現在以攝影機代替水槍囉!」
掀起上衣,摸摸肚子笑著說:「愛他就是不要帶走他。」
海是他的獵場,也是他的最愛。他正學習重新設定新思考模式,去愛這最愛。
拿出背包的資料,大聲唸起來——
「魚到哪裡去了?延繩釣魚線的總長,可以繞地球550圈,全球最大的拖網開口能裝得下13部747飛機。魚被人吃下肚去了。」那人的臉色難看,我閉口不唸了。
「魚線的盡頭,這部片子你知道嗎?」我問,他點頭更沉默。
「可惡的一小群人,但卻捕了好幾十噸的魚。」望著海喃喃自語,又嘆一口氣。「利用尖端探測儀器全面捕獵大型魚種,其中70%下雜魚又丟回大海。這是海洋生物崩潰主因。」
他從小就和海洋一起生長,就像「魚線盡頭」影片中非洲漁夫們,很了解大自然的循環,不會用新進設備、拖曳漁網、探測雷達將海底所有一切一網打盡。真正的漁夫是海洋的守護者,而不是海洋殺手。
船速度漸慢,緩慢駛進小魚港,不遠處有幾位黝黑皮膚小男孩在跳水。那人再度指揮船夫,將我連同輪椅被拋接向岸。
奇怪!他消失不見了,我四處尋找。
一會兒出現時他已幫我借好一部代步車。碼頭上幾位露出白牙的小黑男直望著我。對他們咧嘴微笑、揮揮手,小朋友對於輪椅族總是多一份關切與友善。
民宿就位於那白沙灘邊,烈日當頭,島上極度安靜。似乎人與動物一樣都躲在洞穴避暑,只露出一雙雙骨碌碌的眼睛向外望。
騎著代步車,漫遊島上一圈。海如此寬,天如此大,卻感覺自己渺小如海沙。
被夕陽染紅的海面,像吸盤般吸住我所有眼光與思緒。似乎眼前一條大鮪魚,自海洋跳出,光滑堅硬背脊與背鰭像飛鏢「咻——」一聲劃過天際,閃爍一銀光,帶出一串字句:
1、購買前請先問清楚來源——只吃符合永續標準的海產。
2、告知政治人物--- 尊重科學、縮減漁船數量。
3、請支持海洋保護區和負責的捕魚行為。
「OK!大功告成!今日拍攝到此。」 眾人歡呼,拿起帽子往上拋,開心準備泡海水去。
那人集聚海洋夥伴們,一起用攝影機宣告愛海洋的決心。
註1:「過漁」是指人類過度捕捉海洋漁產而造成漁業資源枯竭或物種滅絕的現象。
註2:「釣魚線的盡頭」系根據英國記者查爾斯克勞福同名書籍改拍,由歐美民間組織和基金會贊助,去年才殺青。片中專家學者對人類「過漁」(濫捕)造成海洋生態浩劫,有詳盡的分析及警告。中研院生物多樣性中心研究員邵廣昭取得台灣播映權,並加製中文字幕,提供機關團體免費索取播放,希望推廣國內海洋保育觀念。「魚線的盡頭」(The End of the Line)紀錄片,宛如「海洋版」的「不願面對的真相」。
備註:本文已獲文薈獎主辦單位同意刊登,特此說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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