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榮哥金門行遊感
文/曾信榮
在一群由台大學長姊及知名企業菁英所組成的旅遊團中自稱「哥」實屬大不敬,何況我的年紀也比兄、嫂小許多,但行程中淑芬領隊一開口便這麼喚我,為尊重指揮官,忠於本行程原汁原味,只得委屈兄、姊們,容許小兄弟繼續使用這個頭銜。
感謝作君姊與任大哥的邀約,內子蓓君與我因之得以親「友」資格參與台大EMBA 96 及同學的金門旅遊,當淑芬姊於群組中統計用餐偏好時,蓓君告知,我牛、魚不吃,挑嘴成性,讓她謹記不忘,所以,飛機一著陸,才剛上巴士,榮哥就先被點名。所謂「民以食為天」,「三軍未動,糧草先行」,領隊識人無數,當然了解看不到的我把吃「看」得最重要,被她親切地這麼一叫,十足把小弟叫老了,但我老了,兄姊們相對地年輕了,犧牲小我,完成大我,算得上美事一樁,索性繼續成全大夥的好意,將之列為本文標題。
這是我第三次踏上金門,比起少數幾名學長、姊首度來訪,算得上幸運許多。然而,前兩次是帶團登島,身負重任,分不清究竟旅遊還是工作,總是壓力重重、睡不安穩,這一回全然心無掛慮,自在許多。
一上飛機,侍者立即發給榮哥機上平面圖及指引點字版本,身旁的任大哥像孩子般無比興奮,不住試著以手指輕觸,好奇地有意了解我們究竟如何閱讀。兄長經營企業、參與各類遊程,搭機次數難以計數,此回有機會 touch 點字機上指引,恐怕還是平生首見。他要我為他報讀,聽完中文,還要念英文,非逼得我暴露難堪的外語程度。
摸讀著指南,不禁回想起去年購買冰箱,去電詢問貨物稅退稅問題時,服務人員回答我的話語:「你看不到,請自己找親友前來填寫資料,我們抽不出多餘的人力來幫你。」
航空公司能考慮到少數盲友的需要,政府單位接觸視障者的頻率不低,或許作法當更加貼心才是,與民眾電話對談可以如此赤裸、坦率,不得不讓人嘆服公務人員甩鍋的勇氣。
航程中,任兄提起他與作君姊近日將帶領某一名盲友前往台東參與三鐵賽事,除了陪同協騎,還要在午夜幫忙搶買車票,我為著那一名盲胞感到雀躍,也為著展翼團隊能為盲友與志工搭起友誼的橋樑而無比感恩。龍交龍、鳳交鳳,這是生物物以類聚的生存慣性,拿我來說,小學、中學整整十二年都就讀啟明學校,即使大學與工作場所有不少明眼夥伴,親友之外,平日較常來往的還是盲人居多,將近十年,展翼每個月持續推出騎車及登山活動,為的就是要打破明、盲之間這一道無形的藩籬,企盼盲人與志工成為朋友,彼此交心,不只參與團隊活動,也常私自邀約,結伴同遊,從事其他彼此都感興趣的活動。除了旅行,哪一天在要到什麼名店採買、吃喝,抑或添購家電辦理退稅等,也多幾個協助人選,免得像榮哥一般遭受不堪對待卻無處投訴,難得有機會出遊還牢騷滿腹。
近年來,興起一陣前往金、馬追淚的風氣,榮哥看不到,追得到淚也好,追不到淚也無所謂,要犧牲睡眠、忍受刺骨寒風守候那自己無緣親睹的絢麗光芒,一向務實的我確實沒有多大興趣。聽淑芬姊說晚飯後便要前往海邊,她將為大夥創造奇觀,讓我深感訝異,曾幾何時,在旅行社的巧妙設計中,追淚竟變得如此容易,不必再揉著眼皮、癡癡地熬夜守候。
夜幕低垂,驅車來到一座佈滿柴油氣味的漁港,拜疫情之賜還好戴上口罩,聽說這裡就有藍眼淚,即使半信半疑,大夥依然忙不迭地掏出手機,準備按下快門,記錄下那難逢的片刻。
只見淑芬姊提著水桶奔向海邊,看準紅褐色甲藻聚集處拋桶入海,打水上岸後,急著跑回我們當中,高喊:「注意看,要潑了!」
「唰」的一聲,水花四濺,耳邊傳來一陣驚呼:「有耶,有看到耶!亮一下就沒了!」
為了多亮幾下,亮得久一點,能讓大家看得仔細一些,領隊不辭辛勞,提著水桶來回奔波,只在倒水的當下,強烈要求務必關閉手電桶。於是,以下的聲音不斷重複播放:
「要潑了,快看!」
「手電筒關掉!」
「唰!」
「有看到一些!」
「這次沒那麼多!」
「所以才要你們關燈啊!」
大夥的驚呼聲像退卻的波瀾般越來越小,我呆立一旁,任思緒隨著晚風漫無邊際地飄盪……
自從家中使用掃拖機器人之後,似乎不曾再有機會提過水桶。大雨之後,校園到處積水,放學時分,與同學們掃水、打水仗,玩得忘了吃晚餐,幾度被管理員喝斥、罰站……
「唰」聲再起,猛然間想起那一首眾人耳熟能詳的兒歌:「昨天我打從你門前過,你正提著水桶往外潑……」
潑水在地固然能看到藍眼淚,畢竟與想像中的浪漫情景差距太大,於是,大夥提議改潑向海面,祈願能震盪出更多璀璨的淚光。
結束上半場追淚行程,回抵飯店已近九點,作君姊與任兄像年輕小夥子般體力過人、興致不減,鉅細靡遺地為我們講解房間格局與衛浴設施,教榮哥如何調整空調按鍵之後,邀了同行另一對夫妻,約定旅行社負責人於兩小時候潮起時,再度驅車前往海濱,觀看真正的「海上奇觀」。
據他倆表示,深夜時分,他們坐在海邊吃著零食,觀賞著被陣陣浪濤捲起的閃亮銀光,一波又一波,落下復又翻起,向他們接近,為他們歌舞,映照著天上點點閃爍的繁星,蒼茫遼闊,綿延伸向無際的遠方。
全盲的我此生想必已經無緣再看到什麼色彩斑斕的眼淚,即使童年弱視,還能騎車上路,也從不曾目睹過一顆、兩顆,人們口中所謂亮晶晶的星光。但是,期許自己無神的雙眼多少還能流得出幾點淚珠,對於遠方的戰火,不幸的親人,受疫情波及的民眾,以及和自己一樣不便的盲友,還有牽掛,還存著一絲不捨與憐憫。也盼望那湧自內心的光亮,不必非得藉由風浪、潑灑等天然或人為的外力激盪,總能熱切地向四周散發出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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