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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黑暗培訓師的新挑戰
文/陳芸英
她承認自己的狀況很不好，從懷孕開始幾乎得憂鬱症，甚至擔心生命終結在產房，「因為對『未知』感到恐懼。」說著說著，兀自笑了起來：「我在工作上告訴別人不要恐懼『未知』，現在覺得好難好難……」
我第一次遇到馨方是十年前參加的一場「黑暗體驗」。她是培訓師，帶領一群明眼人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暗房玩遊戲，我們的視力突然被抽走，不知所措且手忙腳亂；她拿起麥克風，告訴大家如何適應黑暗，如何通力合作……她說話簡潔有力、條理分明，我對弱視的她的工作能力讚嘆不已。
轉眼過了十年，馨方從小姐變成太太，現在是「球球」的媽媽。
日子被孩子拆解得零零碎碎，即使我到訪，她仍在廚房忙著刷刷洗洗。我透過敞開的房門看到可愛的小球球睡在床上，不哭也不鬧。我走進去正想抱她時，眼前飛過一隻蚊子，我大叫一聲，馨方馬上回應：「幫我打，這裡有電蚊拍。」當下我覺得肩負重任；爸爸一手把球球抱走，一手關上房門，好讓我專心對付這惱人的壞傢伙。
我看到球球的第一眼應該跟醫生看到的一樣。球球兩個月大因感冒上診所，醫生提醒馨方，孩子的眼睛無法聚焦，可能有問題；當下那個藏在她心底的聲音才跑出來，「唉，可惜，躲不掉了。」潛意識裡，馨方覺得一個家該有個孩子才完整，不知不覺忽略遺傳的後遺症，幾乎判定她將步上父母的後塵。為了掌握黃金治療期，不到五個月大的球球，即將面臨人生的第一場手術。
馨方忙完廚房的事，把嬰兒床墊拿到客廳，客廳的地板鋪著卡通圖案的泡棉遊戲墊，上面架設顏色鮮豔的旋轉音樂鈴，爸爸把球球放在下面，讓她的目光隨音樂鈴移動，達到刺激眼球的目的。
一開始小球球專心聆聽，手舞足蹈，接著雙腳使勁地踢，我伸手摸一摸，好結實的肌肉啊！她翻個身，但只轉到一半便趴在枕頭下，伊伊呀呀的，不一會兒再轉個半圈，就這麼從高約五公分的床墊跌落；那輕輕的掉落聲逃不過父母的耳朵，馨方問：「她現在怎樣了？」
我開始為他們敘述現場：球球從床墊上摔下順勢翻過來，臉剛好朝上，瞬間的反應是愣住了，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，原本揮舞著的雙手停在空中，一動也不動，那模樣彷彿在問：「剛剛怎麼回事？」他們聽了哈哈大笑，這熟悉的笑聲似乎給了球球安全感，她回神，又伊伊呀呀的，我原本想把她抱起，但馨方阻止：「不要不要，這樣很好，讓她自己爬回去。」
不過爸爸還是抱她起來，讓球球端正地躺在枕頭上，她不依，放聲哭，為了安撫女兒，夫妻合力找救兵：「奶嘴呢？」他們翻遍四周，這一攪和，整理乾淨的客廳又弄亂了。
夫妻倆都視障，無話不談，但獨缺育兒話題。某日馨方無預警地告知先生：「我看到兩條線了。」先生幽默地回：「我額頭三條線了。」
馨方在按摩院長大，爸媽都是視障，對於自己視力障礙應該很釋懷；但大家都對她說：「真可惜啊，眼睛看不到！」聽到這些話的馨方很自卑，若別人多看她一眼，會不由自主地低下頭，「我希望球球將來可以接納自己跟別人的不一樣。」
球球的爸爸特考及格，目前在一所高中任職，得過文學獎，在臉書以細膩的筆觸描寫父女情。「像我的臉貼著女兒的身體，她的雙腳就會朝我的胸部亂踢，這是球球開心的表現，我每天都從這些動作感受她的喜怒哀樂。」小孩的成長軌跡也藉由肢體表達，例如抱她時，雙腳勾到他的臉，表示長高了；至於體重，爸爸先站在語音體重機再抱球球，答案就出來了。他欣然接受老天爺的賜予，「不能因為視力問題就否定她；球球很好，除了眼睛，跟一般小孩沒什麼不同，甚至有點調皮。」
球球的爸媽雖然看不到，但都憑實力與明眼人競爭，活出自我價值。她未來的路，父母有豐富的經驗提供傳承，但爸爸說：「我們是個樣本，擺在那裡，但不會把自己的經驗強制複製在下一個生命，畢竟球球是獨立個體，有自己的人生。」
其實每個人都自父母那兒遺傳了顯性或隱性的基因，不管好壞，都構成我們生命的一部分。
至於那隻蚊子，我始終沒打到，但我相信沒有大礙：因為那些小干擾也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。
備註：本文轉載自2017年十二月份聯合報繽紛版「唯有愛，無障礙」專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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