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懷念詩人
文/林聰吉
曾在一個夏夜,置身於三千多公尺的高山仰看天空,極目望去,盡是密密麻麻的星斗。浩瀚宇宙中,突然覺得人的孤獨與渺小,也許每個人在天上都有屬於自己的一顆星吧?!但彼此又離得那麼遠,佇立於山頂,縱使伸直雙臂,看似隨手可得的星星,其實已相隔了天上人間。
生活中有些熱鬧的聚會,但每次散會後踽踽獨行的路上,總會想起那一晚的星空,想到人聲喧嘩後的寥落,還有世途上總免不了的形單影隻。一直到遇見文學那年,才知道自己可以不再孤單。
高二時選讀了社會組,在理工科系當道的那個時代,這意謂進入了放牛班。班上有四分之一是留級生,其他人大多是高一時數學成績不好,只得早早覺悟,遁逃到社會組。班上多的是每天打牌、抽煙、泡彈子房的同學,不過有一些人還真的是對文史有興趣,人數不多,但也算是當時校園的獨特風景。有位同學愛在書包上繫著自己打的中國結,手裡永遠拿著唐詩或宋詞,不時就搖頭晃腦吟哦一番,有時一時興起,也會咿咿呀呀唱起一段京劇。另一位同學除了偶爾上廁所外,從不離開座位,桌上總攤開一本精裝的紅皮書,那可能是史記或漢書,這老兄矢志要在高中讀完所有二十四史。還有一位是政治狂熱份子,書包裡滿是當時的政治禁書,每逢下課必在教室開講,高談闊論天下事、臧否各家人物。
有幾個人是文青派,讀的是張愛玲、七等生、白先勇、鄭愁予、楊牧等等。我這粗手粗腳的鄉下孩子,對文青派有點好奇,有點傾慕,但大多時間還是只能遠遠仰望。後來自己怯怯地開始找了一些書來讀,第一本就是余光中的詩選。十六歲那年,一個對愛情懵懂好奇的少年在校園水塘邊讀到這樣的詩句:
等你,在雨中,在造虹的雨中
蟬聲沉落,蛙聲昇起
一池的紅蓮如紅焰,在雨中
你來不來都一樣,竟感覺
每朵蓮都像你
尤其隔著黃昏,隔著這樣的細雨(余光中,一九六二,〈等你,在雨中〉)
自此以後,不再覺得孤單,透過文學的想像,開啟了我與這世界的聯結。只要口袋裡有一本詩集,從此就可隨心所欲地去流浪了。
上個月中,聽到詩人余光中過世的消息,先是驚愕、惋惜,隨後卻湧上溫暖的謝意,感念他圓滿的九十年生命帶給我們這輩人那麼多的美好。腦海一直出現許多年前他悼念畫家席德進的一首詩,其中一段是這麼寫的:
你一走臺北就空了,吾友
長街短巷不見你回頭
又是行不得也的雨季
黑傘滿天,黃泥滿地
怎麼你不能等到中秋?(余光中,一九八一,〈寄給畫家〉)
生命有時,而文學卻是永恆。詩人遠矣,從此當與杜甫、李白、濟慈、泰戈爾等人,同化為不朽的詩星,成為天際永遠不滅的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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