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洪錫銘重返「盲生資源中心」,繼續服務盲生
文/陳芸英
民國六十四年考進淡江大學的洪錫銘,如今以退休教官的身份回到「盲生資源中心」擔任執行秘書,延續對盲生的照顧。如今,淡江招收盲生已屆四十年,維繫盲生情感的「啟明社」堪稱盲生最大的精神支柱,而洪錫銘就曾擔任社長,一路走來,感情滿滿。
當年洪錫銘從鄉下到淡水,在外租屋而居,「我還記得住的是大田寮9號」。他一開始念教資系,他的一位高中同學則念歷史,但洪錫銘對教資興趣不大,想改念歷史(因為他的分數高可以直接轉系),就到宿舍找念歷史系的同學,而這位高中同學的室友是啟明社的社長,當啟明社辦活動需要明眼同學協助時,他們就過去擔任義工。
「我當初對盲生的好奇跟其他人一樣,他怎麼可能做到這樣?怎麼可能做到那樣?怎麼那麼厲害!」直到他轉入歷史系,「我班上也有一位盲生盧金定,我聽到他用點字筆『扣扣扣』的寫下上課的重點,才恍然大悟,喔,原來盲生是這樣唸書的,我被吸引了,對於盲生可以自在的行動、唸書,心裡感到佩服,決定全力協助他。」從此洪錫銘便實際參與盲生的生活,同時加入啟明社,大學四年幾乎與啟明社緊密連結。
那時的啟明社已經成立六、七年,在淡江眾多社團中極為活躍。成員有高達四十人左右,盲生和明眼同學的比例不相上下,社裡的成員多以一個拉一個的方式加入,「以我為例,我班上有盲生,我又加入啟明社,所以我班上加入啟明社的同學就很多,我們也自然成為盲生的義工朋友,平均一位盲生至少可以得到十位以上明眼同學的協助。」啟明社社團幹部遴選的標準很鮮明,誰積極參與,誰熱心,就選誰,如果盲生找你幫忙你沒拒絕又很盡責,盲生就會認為你是很值得信任的朋友,如果在幹部改選,社長大概就非你莫屬了。我大二擔任總幹事,大三就接社長了。」洪錫銘說,當時淡江只有歷史系和中文系招收盲生,「所以啟明社有個傳統,如果這一屆的社長是歷史系的,下一屆就是中文系的,」這些都是將近三十年前的往事,他仍歷歷在目。
啟明社協助盲生有基本的分工,班上的義工主要是協助盲生解決關於生活及課業上的問題,例如陪他們上下課,因為大學的教室都換來換去;或者到宿舍帶他們到教室(當時的盲生大部分跟盲生住在一起)。
平常的協助多偏重於筆記的整理和報讀,例如老師指定的教材需要錄音,義工就會找器材幫忙錄音,甚至自己學點字,「我當時就學,現在忘了,但當時跟我一樣學點字的明眼同學有好幾個,」可見他們熱心的程度。
考試前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,洪錫銘講一個笑話,當時他們會遊說班上最會做筆記的同學報讀給盲生聽。盲生的記性都很強,加上筆記條理分明,盲生一聽就牢牢記住;領悟力高的盲生,幾乎透過筆記就可以應考了。「當時有個有趣的現象,盲生考的成績居然比原來做筆記的同學還高,」而提供筆記的同學幾乎都是班上的第一名,淡江的傳統是第一名的同學可獲得「免學雜費的優待」,這優待在當時非常誘人;好在盲生也有,否則班上第一名的同學很可能因為幫助盲生而得不嘗失。「我告訴那些提供筆記的同學,你們的大愛造福視障同學,會有福報的。」
在娛樂方面,洪錫銘說,「我常陪盲生打牌,所謂的打牌就是玩撲克牌方面的一些遊戲,牌上都有點字,一點都難不倒他們,」而他喜歡運動,盲生也願意陪他到球場,在旁邊充當啦啦隊,打完球大夥再一起吃飯。
在啟明社那四年,有一件事讓洪錫銘對盲生的感情世界大開眼界。一般人以為盲生不容易談戀愛交異性朋友,「不對喔,有些人個性很開放的,同理心很強,對人的敏銳度很高,很多女生喜歡找他們傾訴,因此累積很多女性朋友。」他記得有一晚,三更半夜的,啟明社一位盲生敲他的門,「我才知道他前後被十一個女生喜歡,當天有幾個女生同時找他,他應付不了,跑到我這裡避難。」他搖搖頭,自嘆不如。
洪錫銘擔任社長時期,有一項明盲同學共同合作的活動,就是到國立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列印點字書。源由是有一位盲生很好學,喜歡讀書,常幫其他盲生找書閱讀。一般盲生的書幾乎都由圖書館印製,但速度很慢,因為當時只有一個人負責,於是該盲生就找啟明社的盲生過去協助他們校對,這麼一來盲生也提早念到書,同時也協助圖書館快速製作點字書;一旦點字書製作完成,其他盲生很快就可以借閱,畢竟當時的點字書非常缺乏,如果能快速印製,對喜歡讀書的盲生的確是一大福音。
那一段時間,洪錫銘就帶領盲生投入點譯校對工作,他看待盲生這行為是正面的,「我覺得他們在做社會服務!」不過當時並沒有捷運,去台灣分館需要克服交通不便的問題,「我們先從淡水搭公車到北門,再從北門換車到台北工專(國立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在台北工專附近),單單車程就花了不少時間。」有人不住在淡水附近,「我們就約在一個中間點,彼此都走一段路,再搭車過去,我還記得國立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的地址是:新生南路一段一號,」洪錫銘說到這兒忍不住大笑,因為當時他常陪盲生去圖書館擔任點譯校對,而他的熱心也感動了月下老人,他的太太就是當時台灣分館負責點譯的張悅薌,後來也夫唱婦隨協助非常多的視障朋友,堪稱視障圈的楷模夫婦。
洪錫銘自豪的是,啟明社在大家的努力投入下,常得到淡江「績優社團獎」,甚至還得到教育部的讚揚,肯定他們服務視障生的表現,所以後來有人將「盲生資源中心」當作啟明社的一環,讓所有進到淡江的盲生可以很快適應大學生活,這跟啟明社成員在下課後大家團聚在社團內營造情感有關,大家彼此融入到對方的生活中,像家人一般,這股力量使得盲生在遭遇到一些問題或挫折時,可以儘速獲得解決。
啟明社雖以服務視障生為主,但社員人才濟濟,「最活躍的盲生是羅鎮城,我們都稱他『羅老大』,他算是表現最積極的盲生。」羅鎮城的確是一號「人物」。他個性外向、積極、活潑,樂於參與社團各種活動的企畫,是啟明社有名的「才子」,也是「點子王」,還有人稱「地下社長」,這也許跟他是台灣第一屆的「走讀生」有關,當年教育部推動盲生應到一般學校就讀,羅鎮城是第一屆的學生。
羅鎮城喜歡音樂,會彈吉他,當時是民歌盛行的時候,「羅老大」常帶著吉他到各處演唱,自我陶醉,「他還到餐廳表演呢!」淡江校園常可以聽到他的歌聲,他還參加「金韻獎」民歌比賽,「他和我的同班同學盧金定合唱『烤蕃薯』,一曲入圍,這首曲子就是羅鎮城自己寫詞寫曲的。」後來他還把喜歡的歌錄成一卷一卷錄音帶,自己剪輯,帶動社團不少人喜歡音樂,也為啟明社帶來歡樂和歌聲。羅鎮城的「才氣」吸引很多社員加入,他跟社員的互動極好,帶領大家認識其他社團的成員,擴充生活領域,洪錫銘認為「羅老大」的積極樂觀突破了啟明社以歷史系、中文系盲生為主軸的社團型態,讓啟明社廣泛的與一般社團交流、聯誼,擴大盲生的交友圈,也讓盲生加入其他社團,活化啟明社的活動,走出啟明社「保守」形象,至少在「羅老大」的帶動下,持續了四年,在當時也算是啟明社的一個顛峰期。
羅鎮城是洪錫銘的直屬學弟,他印象很深的是開學第一天,羅爸爸帶著兒子遠從屏東而來,慎重的把羅鎮城託給洪錫銘照顧,「我猜他在家裡也是天之驕子啦,我當下感覺接下重責大任。」
另外一個是曾經擔任立委的鄭龍水,也是啟明社非常活躍的人物,除了啟明社之外他也參與其他社團,包括編輯社。但鄭龍水編的刊物是給一般明眼人看的,這一點很不簡單,這意味著他不侷限於視障的框架,例如他想編輯文藝刊物,就找學校的課外活動組一起商量,同時邀請其他社員一起跟他開闊其他資源,遊說學校支持;此外,鄭龍水也加入樂團,尤其弦樂,「他的表現在當時算是走在『前端』的。」「他在學生時代就已經嶄露頭角,後來當上立委就不奇怪了。」
洪錫銘說到這兒直說,「我每次提到他們的才藝、毅力……我都覺得比不上人家啦!」
盲生還有一個集體印象令洪錫銘印象深刻,他說,很多盲生家境不好,他們白天在學校唸書,下課後到啟明社接受明眼同學的報讀、整理功課,大概到了晚上八、九點,同學們要回家了,這卻是他們另一個生活的開始——去按摩。有些盲生甚至是家中唯一的視障者,除了照顧自己之外,還負擔家裡絕大部分的經濟支出,「他們可以做到兩方面都兼顧,這種精神令人敬佩。」洪錫銘說,「我每次看到他們那麼『打拼』,都覺得自己很渺小。」
至於畢業後找工作的情形他們也儘量幫忙,當時淡江畢業後的盲生回母校(啟明學校)服務的機率非常高,當老師的人數不少,羅鎮城就是一例,當然也有例外,「我那時候知道台灣分館有個點譯校對的機會,就告訴我的同學盧金定,他後來很快得到工作,」他發現淡江盲生在視障界有一定的口碑,「我只是說『淡江畢業』的,對方很快就同意了。」
畢業後他們仍保持聯絡,「這就跟家人一樣,有人離家到別的縣市工作,但有重要事情總是會聯絡一下啊!像是結婚、生孩子、找工作、搬家等等。」
說到結婚,一般盲生的確遇到的阻力比一般明眼人大,當時有一位社團的盲生喜歡一位明眼女生,但遭到對方家長強烈的反對,他就曾出面排解過,這過程並不順利,因為對方知道他是來當「說客」的,一開始就排斥他,但他不氣餒,先從女方的姊妹「下手」,因為他們的阻力較小,說服他們之後再循序漸進的找女方的父母,「我主要讓他們知道,視障者很多地方跟一般人一樣,沒有你們想像的不方便,」他強調的是視障者的「能力」和優點,這是最被一般人忽略的部分,「你女兒可以託付他,沒問題的,」這一對後來雖然結婚了,但女方家長是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答應的,但婚後,這位丈人自己發現了他的優點,慢慢的接納他,他也非常孝順岳丈,兩人無話不談,當初極力反對他的岳父,幾乎完全忽略了他看不到的事實,「這就是我當初說的,日久見人心。」
洪錫銘的個性屬於內向的,在鄉下長大的他,是那種跟女孩說話會臉紅的男生,「常常被班上的女生笑」,但因為想協助盲生的動力讓他必須出面找資源,逼得他不得不跟女生講話(例如借筆記、報讀、錄音),而啟明社為了維護整個體系的運作,必須敢於跟不同個性的男生和女生接觸、溝通,這讓他多了很多行政經驗,也練就他的膽識;換個角度來說,啟明社也開闊了他的人生。
啟明社在他眼裡是「包容性很高」的團體,那怕是辦活動規劃不完整,主辦人表達能力不是那麼好,他們都支持,不計較些微的失誤,他也看到很多人剛開始也是像他一樣生澀的,但因為社團的向心力,彼此願意打開心房,「我看到大家進社團之後的成長,而我自己服務別人也感覺到自己的『被需要』,這是我鼓勵自己往前進很大的動力,而看到被服務者的成長,這對我是一種肯定也為我帶來快樂,在需要和被需要之間大家相處很和諧。」
過去啟明社曾經辦過二十年、二十五週年社慶,吸引很多團員「回娘家」,雖然畢業大家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絡,但見到彼此,感覺仍然熱絡,彷彿啟明社的一景一物就在眼前,「我聽一位社員說,他想回來看看以前服務的盲生現在過得怎樣了?」關懷之情,溢於言表,「有一位明眼同學知道他當初帶的視障同學過得很好,激動的說,『在啟明社這段時間,是大學生涯最有意義、最特別的一段。』」有些好不容易聯絡上的,再度組團到中部,攜家帶眷的某個同學家玩,分享大家不同的工作經驗。
自從進入淡江大學與盲生結緣,這一路走來洪錫銘幾乎不曾離開視障界。為什麼他有這一股衝勁要為盲生服務?「這應該是緣分,我跟他們相處感覺很自在,而且我發現大部分的盲生是樂觀的,他們處在對自己比較不利的環境卻可以這麼樂觀,這是他們非常大的優點。我感覺最強烈的部分是,我只是舉手之勞,卻帶給他們很大的便利,甚至成長,我覺得我應該這麼做,而且繼續做下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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